小采齋

23

　　「十八尖山上有個幸福亭，我們就停在那兒。」宜均將椅子拉到宿舍內的短廊上，想與我和阿玟靠近些。

　　「嗯？」我和阿玟支頤著手肘上椅背，興味盎然地看著我倆中央的女主角。

「幸福亭雖然不是很高，但往下望去，依然能看到一片燈火通明。我想夜景之所以美麗，是因為黑夜遮住了醜陋的高樓，裸露出燦亮。對我而言，城市夜景大約都差不多，只要路燈霓虹不閉，就是密集有序的斑斕圓點罷了。」

「小姐，我們是要聽在一起的經過，不是妳對新竹夜景的高見。」對於宜均忽來的詠嘆，我有些不耐。

「聽她說嘛。」阿玟作勢要我安靜。

我有些不情願地嘟起嘴，阿江學長要是知道他的故事被擺在燈啊夜景啊什麼的之後，不知作何感想。

「有人形容夜景的點點亮光就似大地的星子，其實根本不像。星星離我們太遙遠，亮度上差了一大截，且黑幕下的城市閃著沿街的路燈、辦公大樓的排燈、彩色的廣告招牌，比仔細瞧才得以分辨的，或微藍或偏紅的星星要繽紛多了。這兩者唯一的相似之處，就都是散佈的光點吧。」

唉，究竟要形容到何時。

        「除此之外，夜景旁的幾棵大樹框出了距離，讓燈光掩映中的樓顯得優雅，有種看不清的美感，」宜均笑了起來，「就像愛情一樣。」

　　「哦？我們宜均今天才交男朋友，就對愛情這麼了解了呀？」我搓搓下顎(可惜其上沒有鬍子)，帶著邪味十足的微笑，終於要談到正題了。

　　「不要取笑我啦。」這妮子的害羞裡全是欣喜。

　　「所以到底是怎麼在一起的？」阿玟也忍不住了。

　　「呃…欣賞了一會夜景後，我們並肩在石椅上，坐進風裡，風撲上臉…」

　　「等等，」我舉手打斷宜均，「拜託妳別再來一段微風輕風涼風徐徐的風是如何不同，直接說說他怎麼告白好了──應該是他告白的吧？」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「那是怎麼告白的？」素有耐性王之稱的阿玟都挑起眉，表示等不及了。

　　宜均扭捏答道，「就…他說和我聊天很愉快，我們又都喜歡聽戴佩妮的歌，喜歡散步，喜歡玩手拉坯。如果在一起，就能一塊做很多喜歡的事…」

　　「拜託，這也太弱了吧？」我大聲驚呼，「有相同興趣就能在一起？散步是什麼鬼理由？況且妳還不是為了他才去捏黏土的！」

　　「是陶土。」

　　「那不是重點啦。」我揮手搖頭。

　　「重點是，他有說喜歡妳嗎？」阿玟問道。

　　「有啦。」宜均抿抿嘴，有些擔心初交往的愛人再度受到我的抨擊，「後來我問他喜歡我嗎，他說非常喜歡…如果不喜歡，就不想和我在一起啦。」她的眸子熠熠生光，透出無數的寶藏。

　　「好吧，」不願多苛責學長，他或許已經盡力了。我起身走向宜均，拍拍她的臉，輕抱住她，獻上祝福，「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妳，所以要幸福喔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豆豆是在嫁女兒嗎？」阿玟笑了。

　　「妳才知道！」我收斂起玩笑，頗為正經地指著胸脯，「心情複雜的哩。」

　　單身三人組正式更名為單戀拍檔。我有些心慌，忽地察覺到哪天要是阿玟心血來潮也找個男人，我就成為名符其實的孤戀花了。因此雖隱約有些罪惡感，我仍稍稍慶幸了阿玟對小楠的耿耿痴心(和小楠始終如一的不搭不睬)。

　　果不期然，自從宜均順利與阿江學長交往後，我們便少有機會和她談笑了。夏日來臨之際，她跟上晚春的腳步，無聲無息離開了我們的生活。大四的阿江由於課少，每日接宜均上下課，兩人一同吃飯、午睡、念書、散步(和玩手拉坯)。我、小青及阿玟就寢時，宜均往往還未回來。要想看到宜均，只有晨間刷牙換衣時和課間教授口沫橫飛時──她甚至和我們不同時間前往教室。

　　「剛開始都這樣，久了就膩了。」小青呵呵笑著分享心得，她最近回到寢室的時刻確實越來越早了。

　　「啊──女人薄弱的友情呀。」我拉直胳膊無奈地說，語中帶著不稱年齡的滄桑。

　　「妳還有我呀，豆豆。」阿玟朝我嫣然一笑。

　　我勉強抽動嘴角，亮出微笑的形狀。向晚的女宿脫離了午時的懊熱，我關上冷氣，感覺空蕩蕩的。我想起那道發著光的幸福小徑，和綠蔭旁我與宜均遇上小夏及阿江的甜蜜煞那。在故事的一開始，光是相互熟悉彼此就足以令我倆雀躍不已，那麼簡單的快樂啊。

　　如今宜均和阿江成為形影不離的佳偶，而小夏卻漸漸離我遠去。面對宜均，我是想念，還是嫉妒呢？

　　「妳不覺得現在連和宜均說個話都很困難嗎？」我無精打采抱怨著。

　　「唔…是有一點。」阿玟回答。

　　「而且昨天宜均不但晚歸，回來還不睡覺。」

　　「妳怎麼知道？」

　　「打字聲把我吵醒了呀，恩愛的呢。」我斜目挑眉，眼中盡是不滿。

　　「豆豆…」阿玟輕喚著我，柔情中摻著膽怯。回想起來，她一定為我當時的粗暴給嚇著了吧。

　　「豆豆在和阿江學長吃醋啦。」小青吃吃竊笑，走向我身邊，摸摸我的頭。

　　我抗議著，「才沒有呢，妳們不覺得半夜用鍵盤聊天，該節制一點嗎？」

　　「宜均可能沒注意到吧。」阿玟苦笑。

　　「她以前可是會別人著想的呢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豆豆以前講話也不會酸溜溜呢。」小青道，「別想太多，一起去吃飯吧。」

　　我點點頭，不願多加思索小青話裡的含意，畢竟宜均的遠離已經夠教我傷心了。阿玟挽起我的手，隨小青出了房門。當我們三人一齊走入電梯時，我驀然想起，小青幾乎不和我們一同進餐，我卻從不曾埋怨過她──約莫是早習慣她這樣與我們相處了吧。

　　「難得今晚小青和我們吃飯呢，」電梯裡，我看著兩位室友清麗的面容，緩緩開了口，「真好。」我說。

　　然後門一開，我們踏入走廊內，走向盡頭外的小小「美食街」。晚風颯颯，學生三三兩兩，宜均一定也正在某處，和阿江共享著這樣的夏夜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