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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就是這麼諷刺,想必各位也發現了:在我橫眉豎眼地批評阿江在「非單身」的情況下持著僥倖心理和喜歡過的女孩關在幽暗的KTV中享樂以前,自己也才放棄了小夏沒有太久。若以我評斷阿江的標準來審視小夏,那些被我珍視的、所有我和小夏的曾經,都足以成為學姊甩開小夏的不堪證據。在我眼裡,阿江是個欺騙宜均的不可饒恕的罪人,但比他更甚幾倍的小夏,卻是個掛著溫柔眼神關注我的好男人。我無法遏止自己認為宜均太可憐,而學姊太幸運的矛盾想法,只能在情定愛琴海最後一集的悲傷結局裡,痛哭失聲。
宜均當然不需要我的同情,不欠缺我的憐憫,她在KTV事件後和阿江的感情更為火熱,校園內不時見到這對璧人成雙的儷影,緊扣的手、談笑的眉眼、遇上同學時熱情的招呼。他們身邊堆疊的心形泡泡是越來越多、越來越大顆了,這些反射著絢麗色彩的泡泡將兩人送至空中,讓他們漂浮在愛情絕美的幻想裡。而我呢,只能從電視劇汲取這類的美妙感受。
在情定愛琴海播畢、蘇有朋消失在各大綜藝節目裡之後的一小段時間內,幾次我都差點忍不住向宜均問起小夏──以他和阿江的友好程度來推測,宜均和小夏一同用餐的次數,說不定比和我與阿玟一塊吃飯還來得頻繁呢──但一想到得知小夏近況後可能產生的種種不適感受,我便退縮了。在皰疹痊癒之時,我就已經決定放下他了,所以打聽他的任何消息,都只是徒增困擾而已。
「豆豆,妳真該和阿玟趕緊找個對象談戀愛。」有時宜均回到寢室後,會語帶溫柔地這麼說,像丹娜一樣,提醒著我們美好的日子正一點一滴地消逝,好像沒有男人、沒有愛情,青春就虛擲了似的。
「我也想啊!」我叫道,「和誰啊?」
「交大那麼多男生。」
「喲,宜均有了男人講話都不一樣了。交大那麼多男人,妳不也就喜歡那麼一個?」還是瞞過妳,出門和女生唱歌的那一個。
宜均笑笑,那種因為自己太幸運反而有點慚愧的笑容。我發現她的笑多了一股不言而喻的自信,不再糗她,只是說,「這種事,還是隨緣吧。」
丹娜倒是又戀愛了。就在拒絕了聯誼那時認識的斯文男後,她被通識課的一位大四學長搭訕上,沒多久這位學長就成了她的第六任男朋友。對,吃飯時間又剩下我和阿玟,我們像是彼此的老戰友,在餐廳的戰場上並肩對抗那些多得數不完的情侶敵人,給對方一點友情來取暖。
給我一點類似友情溫暖的人,還有「網友」光宇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(我猜想可能是因為不在乎),我開始會在期末考日漸逼近的巨大壓力裡,從圖書館回到寢室以後,拉著電腦前的光宇胡扯。
Bean:
你覺得大學生非談戀愛不可嗎?
Light:
不會啊,為什麼這麼問?
Bean:
丹娜又戀愛了,宜均一直叫我找伴。
Light:
戀愛的滋味確實很棒啊,妳又不是沒談過。
Bean:
唉,說得沒錯,我媽也說學生時代的戀愛比較單純,到底為什麼啊?
Light:
大概是因為不用想到房子、車子、孩子那些,所以很單純吧。
Bean:
所以我真該趕緊談個戀愛了,是吧?但話說回來,不是和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的戀愛,有什麼意義嘛!
Light:
所以妳真該找個喜歡的人了。
Bean:
自從蘇有朋不上節目後,我就發現還是好好念書比較實在。
Light:
別擔心啦,妳要是一直不幸單身到畢業,不如我來認領妳吧,哈哈。
Bean:
我又不是流浪狗,認領什麼啊?
Light:
妳是流浪的豆豆。
Bean:
無聊。
Light:
呃,開玩笑的,別生氣喔。
Bean:
我才懶得跟你生氣。(現在看起來這句話真像撒嬌)
Light:
啊,生氣了,對不起啦。
Bean:
算啦。
Light:
不如讓小的帶著一塊雞排、幾本漫畫,明日前去交大負荊請罪。(現在看起來這句話巧妙地讓女孩覺得自己很重要)
Bean:
不用啦,謝謝。(現在看起來,當時果真很快就被安撫了)
Light:
真的不用?
Bean:
真的不用。
Light:
好吧,晚安。
Bean:
晚安。
Bean:
:)
為了表示友善,我還補打了個笑臉。然而,不如我來認領妳吧,這句若有似無的玩笑確實影響了我,想起光宇的陽光笑容,我的心頭震動了一下,這樣的震動,是喜歡嗎?就好像電影情節裡異性友人對彼此說著,「如果三十歲時我們都還單身,那就結婚吧」,如此荒謬、不真實,卻又如此溫暖。
小貓杯子穩穩在螢幕旁對著我笑,我輕撫牠的觸鬚,憶起了一些往事,淡淡的、甜甜的。所以,是時候再往前進了嗎?
幸好,這問題沒有困擾我太久,因為緊接著連番轟炸的期末考就填滿了我所有的生活,在學期的最後幾週,我幾乎連上網和光宇扯淡的時間都沒有了。六月生活的無味黯淡與刺眼奪目的戶外日光形成強烈對比,直到結束最後一科──熱物理──的考試,我才重新活了過來。
熱物理考試當天,助教遲了一會,我抱著「就要解脫了」的心情,有些惶恐、有些興奮地等待最後一張考卷,不時與身邊同學聊上一兩句,再從他們的表情中推斷出相同的感受。在考前的短短五分鐘內,教室裡浮動的氣氛仿若一場同樂會即將展開,而不是一場考試。
然後,助教捧著考卷進門,窸窸窣窣,班上忽的發出一陣竊笑。是Logydog,被熱水燙傷私處的學長。沒錯,我到了期末考當天,才知道熱物理的助教原來就是轟動全台的交大羊肉爐事件男主角Logydog。這起事件其實非常簡單:在一個正要品嚐羊肉爐的美好夜晚,學長不小心將滾燙的熱水澆上自己胯下用以生兒育女的重要器官,嚴重得住院了好些天。在住院的日子裡,他在BBS上發表了圍繞著性器官的、血淋淋的、摻著恥辱與痛苦的生活紀實,文筆幽默,其後集結成書,一夕爆紅。
「學長,你『那邊』有好一點了嗎?」一位男同學大叫著。
「好多了,謝謝你的關心。」助教露出一抹靦腆的笑。
「那你走路怎麼還是有一點怪怪的?」
「因為考卷太重了。」
竊笑成了哄然大笑,我見到幾位同學已經笑得前俯後仰,就好像同樂會真的開始進行,而考試不過是個幌子。
助教發下考卷,提醒大家他才是這考場具有權力的那個人,一疊印有黑字的白紙成功地維持了他的尊嚴,「考試啦,不要再笑了。」他說。笑聲逐漸減緩、褪去,被認真寫字的沙沙聲所取代。
於是,我在思索某個問題的答案時驀然想起,自己似乎好久沒這樣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