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采齋

15

　　學期的最後一天，漫長的考季終於結束了。小青難得待在寢室，宜均開心地去校園的便利商店裡買了湯圓，拿出電磁爐，要以吃湯圓慶祝小青的出席和假期的到來。雖然吃湯圓是冬至的習俗，不過將其做為本寢在年節前的團圓慶賀，也未嘗不可。

　　事實上，學校宿舍內是明文禁止使用高耗能電器產品的，不過只要吃的人不說，舍監阿姨不會日日逡巡十層樓(而且是兩棟！)，看看哪間寢室正「違法」烹煮食物的。除非這些湯圓都像香腸一樣味道四溢，讓其他學生聞著了卻無法共享，告上一狀。

　　猜對了！就是交大烤香腸事件。在我還沒進入交大就讀之前，傳說有天，某系的學長忽然好想吃香腸(故事聽到這時我覺得學長好像孕婦，我以為只有孕婦會忽然好想吃某種食物，而且非吃到不可)，於是他買了香腸，在寢室內烤了起來。吃過香腸的各位一定知道，香腸之所以叫香腸，就在於它香味四散的威力。雖然我沒親臨現場，依然靠著微薄的想像力就知道，那醃製豬肉的鹹香味會如何自門邊的細小縫隙爭先恐後地湧出，鑽入走廊上行人的鼻腔裡，隨著烤箱內溫度的逐漸上升，腔口內的鹹味必然也益趨濃烈。

　　濃烈氣味不一定讓人感到幸福，畢竟香腸的香味頗具爭議性。於是NCTU板(BBS中本校的專屬頁面)上接著出現了一篇抱怨文章，被學長以「無聊」回答，然後一連串筆戰就此展開。故事最精彩的部分，是這位才華洋溢的學長為此做了一首歌，搭配了許多髒字Rap，就喚做「交大烤香腸」。歌詞內容記錄了整件事的始末和學長的心情，詞中甚且涵蓋了吃香腸別配養樂多或優酪乳等健康知識，令人捧腹讚嘆。大學生凡事都往BBS傾訴衷曲的情形到了現今，大約就是各位凡事都往臉書上報告一樣。

　　幸運的是，女二舍的格局並不如八舍般有著一整道長廊，房間全在長廊兩旁，軍營似的。相反的，舍裡是一方方的區域，每區有四間四人房、一間二人房和一間浴廁。因此，香味瀰漫有了極限，最嚴重者，不過造成其餘十六人的困擾(本舍在外觀或格局上，皆非歷史味濃厚的八舍所能相比)；更何況我們煮的是湯圓，不是香腸，沒有什麼過於醉人的烈香。

　　宜均拿著勺子在鍋中繞著圈，捲起幾縷波紋，開水被湯圓泡得有些起霧，如淤積白沙般並不清澈。

　　「真希望阿江學長也能來參加我們的小聚會。」宜均盯著一灘濁水，緩緩說出，這話好似憋了良久，終於再也憋不住。

　　「下次要不要約約他呀？」我問。

　　「不知道怎麼約。」宜均聳聳肩。

　　「一起想想看？」我又說。

　　我憶起幾次都沒被小楠拒絕的邀約經驗，想著「約約阿江」應該也不難。何況宜均不如阿玟羞澀，阿江亦不如小楠無感。下學期一定要幫宜均完成這個心願。

　　「或許可以安排一次出遊？」小青接話後起身走向宜均，準備討湯圓。

　　「好像很好玩耶，就當本寢的農曆年新希望好了！」阿玟也站起來，在胸前拍了一下手，響聲清脆割開空氣，顯露少女的開心。

　　宜均關上電磁爐，向大家索取容器，將煮好的湯圓撈起。我遞上那隻微笑的小貓，想著若我也有「約約小夏」的機緣該有多好。唉，我呢，僅能在BBS上和小夏閒扯，或是憑運氣在校園內撞見他，最多最多，也只能跑到系圖(系上圖書館)中坐上他平常念書的位置上，像個色老頭，用臀部汲取他曾遺留下的體溫。各位別覺得我愚昧，當時花樣年華的在下確實認為坐上小夏坐過的位置，是某種幸福的樣子。我會幻想那溫熱的座位連結著我和小夏，幻想他坐在這位上時低頭認真的神情，幻想他或許會在念書之中放了個屁，然後，我就能因為與他分享了幾顆屁分子而感到溫暖。

　　「好，就這麼說定了。」小青舀起一粒湯圓，吃了一口，我看到芝麻餡料從缺口滑出，在白色的麵皮上塗了大膽的黑。我們四人就站在宜均的桌旁，圍著宜均的電磁爐談天，勉強能用「圍爐」來形容。我挖起小貓杯裡的誘人麵糰，一口氣吞下整顆湯圓，嗯，是花生的香味。

　　「那這出遊，阿超也要一起參加吧？」我問。

　　「當然啊，再來想想要去哪吧。」小青甩起馬尾輕笑著。

　　「呃…真是感謝妳們。」宜均囁嚅道了謝。

　　「幹嘛謝？是我們自己想出去玩啦！」我吐吐舌，假裝自己很可愛──可愛女生都會吐舌的招式吧！？

　　「啊，豆豆！妳的舌頭…」阿玟指著我的嘴，好似我的舌上長了瘡。

　　「嗯？」

　　「都是花生的顏色，好噁心，好像大便喔！」阿玟叫道。

　　宜均和小青大笑起來，一點沒有淑女的模樣。我瞇起眼瞪了瞪阿玟，這可惡的女人，以後再也不幫她約交大型男拖鞋小楠了！

　　學期於是在我們的笑聲中悄悄走了。

　　而時光就像八舍那包香腸飄散出的香味，快得如此不知不覺。當學長回過神時，整道長廊都是香腸味了；當我回過神時，十幾年也就這麼自鬢邊溜走了。然而至今那段歲月，依舊在我的生命裡閃閃發著黃金般的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