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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的心中一直有個不大不小的困擾,就是那從腳踝一路長到大腿上的濃黑腳毛。在遇上小夏之前,我其實不頂注意這件事,還時常為腳毛所能帶來的幾個笑話洋洋得意,畢竟這些毛代表著我雄性荷爾蒙的旺盛,而我在稍早的故事裡就和各位提過,因為不想輸給男生所造成的扭曲心理,就是偶被錯認為男生的奇妙快感。此外,套上半筒襪和長褲,誰看得到我的腳毛?

 

  丹娜就曾和我說過,如果她恰巧是個偷窺狂,在女廁裡看到我剝下褲子後的那雙腿,一定會嚇得以為遇上了個變態男人。

 

  「想像自己是偷窺狂的人比較變態吧。」我皺眉瞟她。

 

  「我只是想表達妳的腿真的很像男人而已,」丹娜輕笑,「不考慮雷射除毛嗎?小夏說不定會在意哦,我還沒認識哪個男人喜歡長毛女孩的。」

 

  小夏在意又如何?只要學姊沒有腿毛就好了。

 

  「妳喔,真是心口不一。」丹娜敲了我的頭。

 

  究竟為什麼男人能有一腿亂毛,女人就得刮出一雙光滑?這是什麼討厭的隱形規範?可是小夏對這有什麼看法呢?是否真如丹娜所想,他也喜歡一雙白皙細嫩的腳?

 

  我帶著滿腹疑問直到暑假期間的某日,才終於下定決心去除腳毛。

 

  那天,我爸媽以及他們的朋友一塊出遊,其中一對夫妻的五歲兒子不停在我身旁打轉著,矮小的身子讓我的腿毛成為他眼下顯目的風景。於是在繞了幾圈後,他抬起頭,用極為童稚的嗓音天真說道,「姊姊,為什麼妳的腳上有那麼多毛啊?好奇怪。」

 

  我尷尬一笑,正想著該如何回應時,小弟的爸爸突然抬起那雙短褲下滿佈黑毛的腳,「怎麼會奇怪?就跟爸爸一樣啊!」他溫柔地說,我猜想他肯定覺得自己的和煦笑容不但征服了兒子,還替我解了圍。

 

  「真的耶!」小弟驚呼,漾開一臉稚嫩,表示佩服爸爸的精闢。

 

  我低下頭,困窘至極。事實上,那尷尬未曾緩減,反而更深了。我紅著臉藉故匆匆離開現場,並且從那一刻起,便徹底屈服於社會權威所認定的美腿標準之下──老天!我實在不願自己的雙腿被拿來和中年大叔做比較啊。

 

  就這樣,我拉著丹娜,在媽媽長期做臉的醫美中心買下了雷射除毛療程。「一般而言,每打一次雷射新長出的毛就會少一些,幾次之後,毛就不再長了。」櫃台的護士小姐眨著大眼睛為我勾勒出將來的美好圖像,「以後妳就會有雙白嫩嫩的腿,夏天就能穿著短褲到處跑了。」

 

  「多久以後就不會再長毛了?」我問道。

 

  「不一定,要看每個人的毛囊狀況,平均來說是六次以後。」

 

  「妳可能要更久。」丹娜指指我,邪氣地笑了。

 

  為了避免廣告之嫌,我無法向各位報告醫美中心的各項細節,不過大體來說這種標榜讓人「越來越美」的中心都不會差太多:輕柔的音樂、淡黃的燈光、沙發、抱枕、雕塑和生意盎然的盆栽。一進門後還得換上舒適的拖鞋,瞧!多麼重視鬆弛客人的神經。

 

  我和丹娜懶洋洋地倒在皮製沙發上,等待醫生首次的治療。我們身前的紙杯內被斟滿花茶,丹娜每啜一口,就讚嘆一次。優雅的大廳內擺滿雜誌,一個包著浴巾披著外套的女人正翻閱其中的一本,神情略顯焦躁不耐,美容師大概讓她久等了。

 

  一會兒後,親切的護士微笑走了過來,先以剃刀細細刮去我的腳毛,留下毛孔上方一小撮的毛髮「根部」,接著敷上麻藥讓藥效出現,才將我帶進診間,要我躺上那張白色的床。醫生坐在床沿,戴上墨鏡,又給了我兩支能遮住雙眼的黑湯匙,便拿起連接儀器的「雷射噴槍」準備向我施打。

 

  「要開始囉。」醫生說。

 

  「嗯」我咬住下唇,緊閉雙眼,然後,「啊──痛哪。」長叫一聲。

 

  一下兩下三下,次次精準;一聲兩聲三聲,聲聲淒厲。

 

  「妳不要再扭囉,這樣我很難打。」醫生翻覆著我的小腿,想確定噴槍打過了哪些面積。

 

  「怎麼會這麼痛?」我的雙眼滲出淚來,感到疼痛難當。難道,這就是愛美的代價?

 

  「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,我會輕點。」醫生提起像屠夫般的手,仔細檢視他的俎上肉。

 

  酷刑在二十分鐘後結束。

 

  「妳還好嗎?」當診療室的門一開,丹娜就衝了進來,見我淚痕未乾,有些不捨。我兀自坐在床沿發愣,想著早知道就別花錢受罪了,還來不及回答她。她低頭望向我的腿說,「都紅成一片了。」接著又揮手道,「這裡怎麼那麼臭?我們快出去吧。」

 

  「當然臭啊,這是燒焦味。我的毛全被烤焦了。」我抬起腿,森冷慘淡一笑。

 

  丹娜走進我,愛憐地牽起我走出診間,不住安慰,「想想小夏看到妳的表情嘛,會眼睛一亮喔!」

 

  「他是學姊的」我悲傷回答。

 

  這次她拍拍我,沒有說話。

 

  後丹娜告訴我,大廳的人,喔不!是整間醫美中心的人們,全為診療室內的悽慘叫聲給嚇住,我每叫一聲,大夥的頭就往門邊望一下,讓她擔心極了,醫生應該不是拿著蠟燭或皮鞭什麼的吧。」她緊張地說。

 

  「只有妳會想到這事上吧,那真的痛徹心扉!」我瞅了她一眼,認真強調著,「而且小腿面積這麼大,得打很多下,所以是一痛再痛

 

  各位或許會想,經歷這麼痛苦的療程六次能換得一生的美腿,應該很值得吧。不!我打了二十次。

 

  「有些人的毛囊比較特別,可能怎麼打都無法完全除毛喔。」特別?我第二十次(沒錯,就是第二十次)去到醫美中心時,醫生這麼告訴我,「其實妳的毛髮已經少很多了。」他刻意壓著嗓子,企圖從溫和的語調中掩飾想把我趕走的心情。

 

  或許我付的錢已經不敷雷射的使用成本了。

 

  我的物理直覺告訴我,讓雷射光不停燙上自己的腳並不明智。另一方面,我亦有些佩服屬於我毛髮的堅強生命力,真一定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嗎?我猶豫了。因此,雖不滿視錢如命的討厭醫生,我仍在第二十次療程時為我的除毛過程畫下句點。

 

  丹娜直呼可惜,她說都堅持這麼久了說放棄就放棄呀。這不是放棄,是放下,我搖頭晃腦地回答。

 

  走筆至此,我俯身看向那些歷經二十次雷射攻擊依然伴我多年的毛髮,雖然每次穿短裙短褲時都還是得刮刮他們,但強韌不屈的他們實在值得我學習。

 

  這便是一位毛髮主人向其毛髮致敬的所有經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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