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采齋

30

　　我一直很喜歡動物園，想想能在一個固定的空間裡看到來自遙遠他方、各種各類的動物就令人興奮不已。在動物園中，我們總會看到平時接觸不到的動物，大象、獅子和老虎，如此新鮮而有趣──比如說，你絕不會在園內看到狗或貓，但會看到很像大貓的山獅。我曾經聽過某些反對「動物園」這種思維的聲音，諸如園區的設計好似人類比動物更高一等，把動物擺在被觀賞的位置對孩子而言並不是個好的教育方式等等。此處暫不討論道德和哲學問題，不然連寵物問題都可以辯上好些天了。

　　所以，當小夏學長再度詢問我何時有空一塊吃個飯時，我這麼回答，「吃飯之前，我想去動物園，好久沒去了。」

　　「動物園？台北的木柵動物園？」他一頭霧水。

　　「新竹的也行。」我回答。

　　或許很多人不知道，新竹也有個動物園，就座落在博愛街上，園區狹小，動物也不多，門票更是便宜。我第一次到新竹動物園，是和高中時期的初戀男友一起去的，身為新竹人的他，對那動物園頗不以為然，我倒覺得它可愛極了。

　　小夏於是應了我的要求，和我相約在某個週末(我猜是學姊回鄉的週末)參觀動物園。我們原本約好午飯後前往，出園後再一起用晚餐，但我為了寫光學概論作業必須要遲些，他說沒關係，他等我。後來我們在女二車道見面時，已經五點多了。

　　「學妹，妳還要去動物園嗎？我想應該已經關門了喔。」他說。

　　「去看一下好嗎？」我央求著，為自己如此努力寫作業有些懊惱，好不容易盼到和小夏單獨「約會」，居然把時間都耗在光學概論上。

　　「好吧。」小夏露出疲憊的笑容，不知道是不是我讓他等太久的緣故。

　　新竹動物園果然如小夏所想，已經關了。門口的辦公室熄著燈，銀色鐵欄也拴上了，我推了推鐵桿子，嗯，進不去。天色幽暗，園區內透出神秘的召喚，那些動物好像無論如何也要與我見上一面。

　　「我們爬進去吧？」我轉頭對小夏狡黠一笑。

　　「什麼？」他吃驚地說，沒料到學妹這麼大膽。

　　「這個橫桿，」我指指平時讓遊客進出、以一根柱子伸出許多橫桿做成的旋轉門，說道，「正好可以當樓梯。」

　　小夏瞇著眼笑了，「好啊，奉陪到底。」

　　我們就這樣沿著鐵梯往上攀直到最高處，跨坐在桿上對望了一會，「這實在太刺激了，」我說，「我平時連紅燈都不闖的。」小夏抬起手，拍拍我的頭，「這是我們的秘密。」他說。

　　從旋轉門向下看，無聲的街道稍稍變細，讓我有種睥睨一切的錯覺。忽然間一位小男孩從門前經過，昏黑的天空下，我看不清他的臉和身子，只見他鬆開爸爸的手，對著我們大喊，「爸爸！你看，有人在那上面。」我嚇了一跳，差點怕他說要去找警察。

　　「他們不乖，不可以學喔。」他爸爸說，緊牽著孩子快速離開我們的視線。

　　我吁了一口氣，那位爸爸似乎沒有報警的打算，「哈哈，什麼秘密啊？被發現了啦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還好爸爸沒教小孩報警。」小夏說。

　　我們想的是一樣的事，我朝他咧咧嘴，趕緊爬下梯子。

　　深灰的雲遮住了大半個天空，那晚沒有月亮，黑壓壓的動物園裡，什麼都看不清。我有點緊張，隨著小夏緩緩走著，附近的招牌及建物模糊起來，只剩小夏和我輕輕的腳步聲。

　　「啊──」我們身前出現數十雙冷冽明亮的眼睛，我嚇得大叫。

　　「別怕，牠們被關在籠子裡。」小夏說，他拽住我的衣袖，試圖以保護者的姿態讓我安心。

　　如果是平時被小夏這麼碰著，我早就樂得陶陶然了。但那時，我只感覺自己微微發抖，睜大眼想把那些動物看清楚，「那是紅鶴吧？」我說。

　　仔細一看，籠子裡的那些眼睛安穩地鑲在鳥頭上，尖而大的鳥嘴向下鉤起，細長脖子、蓬鬆羽毛和站立的單隻腳──由於園內太過昏暗，這些都得非常仔細才看得到。牠們(應該是)毫無惡意地盯著我倆，我卻捏著學長的毛衣直打哆嗦，白天的可愛紅鶴，此刻倒具威脅性，看來好似隨時都會成群衝出籠外，將我們撕碎。

　　小夏輕拍我的肩頭，柔聲道，「我們再去看看其他動物好了。」

　　或許動物們都已歇息，許多欄內早沒了動物，我們又走了一會，踏上幾格木頭階梯，靠近一透明玻璃圍成的池邊。「水裡有什麼呢？烏龜嗎？」我將頭探過去問道，黑潭無語，靜默一片。

　　「天哪，是鱷魚！」我尖叫著，一回身抱住小夏，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裡。各位絕對可以說我心機深沉，趁亂吃豆腐，不過當時我的害怕已遠遠超出對小夏的算計。在宛如濃霧罩頂的動物園中，就像身處暗黑叢林內，體驗著面對未知的恐懼。我還真怕那鱷魚將玻璃撞破，一口將我咬死。

　　小夏安撫著我，「那是木頭啦。」他說。

　　我定睛一看，果然是根粗長的木頭，像隻鱷魚半浮半沉。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推開小夏，居然被一根木頭嚇著，丹娜要是知道了不笑話我才怪。

　　「我、我肚子餓了。」我對小夏說，暗暗希望動物園驚魂記就到此為止。

　　「另一邊說不定才是真正兇猛的動物，要去看看嗎？」小夏玩出興致，這時已從牽著我的衣袖改為抓住我的手腕了。

　　「不、不要了，」我搖頭囁嚅著，「牠們應該已經休息了吧。」

　　一聲長嘯，來自園區另一端。

　　「恐怕還沒有呢。」小夏說。

　　「我、我不想看了。」我的老天，那聲吼叫聽起來像是獅子或老虎。天越來越暗了，方才僅僅只是模糊的路標現已沉沒在濃黑的夜裡，園內無光，幾乎快看不見了，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刻拜訪獅子老虎什麼的。

　　「就依妳，我們走吧。」小夏答道。我鬆了一口氣，這才意識到小夏還拉著我的手腕。我……該甩開嗎？

　　「想吃什麼呢？」小夏開了口，轉頭笑道，「我請客。」

　　「吃什麼都好啊。學長請客耶，真是太好了！」我說。決定不甩開小夏的手，我悄悄靠向他，假裝我們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，逛完了動物園要去吃晚餐。

　　將那些理智和道德暫丟一旁，讓我沉緬在這樣小小的幸福中吧，一下子、再一下子就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