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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理論力學(簡稱理力)是門我從來沒搞懂學問,十幾年後的今天回頭看,這門學問還真是從來都不必搞懂──不論是對工程師或對作家而言。我們的理力老師姓李,私底下被叫老李,是開系的元老之一,非常重視我們的課堂筆記,會在期末將大家的筆記收回打個嚴格的分數。我一向覺得自己的字工整好看,整理筆記的能力也強,但期末得到的成績讓我切實懷疑他的評分標準,不只是我,同學們也都覺得,他大概是將大落筆記本疊好,用電風扇吹拂依序打分數的──例如,朝空中大喊一聲「該打九十分了」,然後看看風扇為他選出哪些幸運的筆記本,接著再一路往下打成績。

 

  老李人不壞,是那種願意幫助學生的好老師,班上有個女同學在畢業後想轉商還獲得他兩小時的諄諄鼓勵,並且從他「開朝老臣」的背景經歷判斷,應該是個厲害的人物。只是每個人都有不擅長之處,我想他不擅長的,大概就是教學吧──念過大學的各位或許能認同,教授的強項在很多時候並不是教書。實際上,泅泳在歡樂大學生涯裡的我們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意教授的教書能力──反正聰明的人能自己念,想得書卷獎的人懂得對老師的胃,剩下的平凡眾生就求all pass即可。

 

  老李最有趣的部分,在於他是個十足的忠貞國民黨黨員。阿扁和連戰競選總統的那陣子,他成天穿著一件深藍外套,上頭繡著「心連心」──似乎是愛心和雙手交握的圖案──趁著上課時間為連候選人做無聲的助選。有時上課覺得無聊,我會在自窗外回過神的當下,衝著他那件俗氣外套傻笑。那年阿扁選上總統後,連戰由於子彈事件發起了靜坐抗議,老李甚至橫著眉、睜著眼、一臉嚴肅地說,「你們翹課時別老想著玩,要做點有意義的事啊,像是…去台北靜坐!」無人能比的幽默感。

 

  我宜均和阿玟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。有時理力下課後,我們會在返回宿舍的那段時光中遇見正要上課的小夏和阿江學長,我和宜均會在那條相遇的小徑上展出最燦爛的笑顏,和學長們打招呼,運氣更好時,學長會停下來和我們聊上兩句。我們五人就站在那道幸福小徑上閒聊,徑邊有草地涼亭和水池,淅瀝呼嚕流出我們的幻想。因此老李的課雖然無聊,卻是我倆最喜歡的一門課。也只有在上這門課時,我才會戴起隱形眼鏡。

 

  對了,我該補充一點,小夏和阿江學長大我們兩屆,小夏學長的女朋友大我們一屆,故他兩人的必修課有許多不同──要望見小夏學長空出來的手,在每週理力下課後的數分鐘就可以了──但我並沒有像剛剛自己所說,有勇氣將隻身的學長撲倒在地,我畢竟還是有些教養,勇敢程度差不多只夠張出一臉我自覺還算可愛的笑容。

 

  在「相遇」這點上,阿玟就比我們幸運多了,只要她不翹課,每堂必修課上都能見到那個卜唧卜唧的咖啡拖鞋男孩,只不過拖鞋男孩從沒正眼瞧過她,總是垂著深邃的雙眼皮認真聽教授講課。而且,她和拖鞋男孩講過的話,比我和宜均與學長們的對話加起來還要少。

 

  「唉…為什麼小楠都不理我呢?」阿玟會這樣自怨自嘆。

 

  「妳得先理他,他才會理妳呀。」我說。

 

  「我該怎麼先理他呢?」

 

  「唔…在BBS上丟水球?」我提議。

 

  「我…我不敢…就算丟水球,我也不知道要丟什麼,『你好嗎?』的下一句我就不會了…」

 

  哎唷,這孩子,連隔著電腦都不敢哪。

 

  「小楠…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?」阿玟喜歡坐在床上,拿起她的小胖豬玩偶,用臉死命搓著玩偶短短的棕色毛,然後自言自語,「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吧!」

 

  「我看是個很髒的人吧!」我說,想起咖啡拖鞋上晃蕩的(應該要是)亮白色運動短褲,都成灰色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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