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采齋

7

　　我非常好奇多年前交大餐廳在台灣大專院校內的評比，在我的年代，以同學們的標準而言，那食物算是不堪入口的。但由於我不挑食，並不以為意，以我奶奶的話來說，就是「這孩子最好養了，什麼都吃」。最近回到母校，看到大方有格調的二餐建築，米色牆面間以裝飾用的黑色直紋木條，還以為來到了什麼高級旅舍。其內精緻盛況更令人訝異了，一間間整齊的小吃，便當、滷味、蔥抓餅…，像百貨公司美食街的設計般並次排列，角落邊還設有擺了七彩糖果的簡餐店(實在太誇張了，現在學生是在學校度假嗎？)。我連忙拿起智慧手機猛照，這不是當年我曾吃到蟲子的地方吧？世界汰舊得太快，而我卻更新得太慢。

　　很久很久以前，女二樓下有一間自助餐廳和小吃店，若我沒記錯，摩斯漢堡尚未進駐，至於那間「奈米西餐廳」詳細的出現時間我就沒印象了──看到沒？交大連餐廳都取名「奈米」，好似廳內食物都超高科技，能變成小分子滲入人體紮實地供給養分。我的學校就這麼在各層面上標榜「先進」，飲食方面亦不例外，可惜奈米西餐廳開沒多久後就倒了。

　　女二小吃店除了飯與麵，也賣飲料和冰，學生戲稱為「女二冰店」，冰店中舖著木頭和乾淨桌椅，燈光清潔明亮，店員都是戴著棒球帽的可愛女生，比起其他宿舍旁的餐廳，尚算平價奢華的設計。話說我順利約到了小楠和阿玟共進晚餐，想當然爾，女二冰店是三個無照學生的最佳選擇──小楠就住在女二對面的男八舍──過個馬路就能用餐。而走半小時至清大夜市，再花相同時間走回交大，是大一新生才會有的閒致雅意了。

　　六點左右我又打了通電話給小楠，叫他準備下樓吃飯。阿玟已經穿上蕾絲短裙，在我身畔侷促盤繞，舞得我頭眼昏花。

　　「只是下樓吃個飯，這麼盛裝啊！」我掛上電話後，有些嘲弄地說。

　　甫下課的宜均剛進寢室，知道我們隨後的行程，護起阿玟，對我邪邪笑了一下，「妳還不是在每星期三都要戴上隱形眼鏡！和小夏學長可是連吃頓飯的機會都沒有哩。」

　　唉，真的是連「吃頓飯」的機會都沒有，還不一定每週都會遇見呢。

　　我默然彎下腰，撿拾起宜均無意中扭碎的心，七零八落將它安回我的身體，哀怨淒惻地轉向阿玟，「那妳是不是更要好好把握？別害羞了吧！」

　　我頓時見到阿玟的雙肩鬆軟垂下，她笑了。

　　小楠其實長得很好看──在我們交往的那幾小時和那幾小時之前我就這麼覺得了──只是老愛踏著舊拖鞋和掛著灰短褲而已，不知是在彰顯節儉還是什麼其他美德。而且，他在物理方面的天才確實令平凡族類如我頗為欽佩。

　　我口裡的這位男孩當時就坐在我和阿玟對面，拿著塑膠湯匙低頭扒飯，我見他細細裝上八成的飯，再挖起兩成肉燥填滿湯匙，一口一口品嘗。他的睫毛專注地篩選飯肉的比例，在每一次眨動下搧著明快的節奏，迷得阿玟抿嘴暗爽。他的舉動實有深意，很快地，就不會面臨白飯無肉可搭的困境。但正常人看到肉燥飯時，該是拿著餐具大力攪拌，直接讓每口飯都出現肉燥吧？我望著小楠奇特的堅持，覺得有趣極了。沒想到對衣著不講究的小楠，對飲食倒是相當有看法了。

　　「欸…你期中考念得怎樣了？」我見阿玟一句話都說不出，開了場。

　　「都還沒念。」小楠說。

　　「反正你那麼聰明，考前一天再念大概都來得及。」

　　「哪有！」

　　「本來就有！」

　　我差點說出大一時我在他指導下普物的好成績，但顧忌到阿玟在一旁，又住了嘴。

　　「欸…對了，你是不是都沒參加社團？」我又問。

　　「對啊。」

　　「為什麼不參加啊？」

　　「為什麼要參加啊？」他反問我。

　　「好玩啊…不然…你們這些男生到底整天在寢室幹嘛？」

　　他沒有回答，痴痴地發笑。

　　我瞅著小楠淘氣的眼睛，脫口而出，「在看A片吧你們！？」

　　「啊…豆豆，不要說這個啦，好害羞喔。」阿玟終於發了聲，脹紅的臉像顆熟透的桃，快可以擠出汁來。

　　「唉呦，男生不是看片就是打電動啊，不然呢？」我想起再上一任男朋友漾著滿足與我分享他看A片心得的那次，「我進交大後看了超過上百部A片了…A片啊，挑重點那部分看就好啦，絕對不用從頭看到尾，反正它們也常邏輯不通。」唔…以那時他待交大約莫一年的歲月而言，可真是驚人的得意成就啊。

　　「我沒說，都妳說的喔。」小楠狡猾地挪挪嘴角。

　　「問你又不回答，只好自己猜啦。」我猜想自己答對了，聳聳肩，覺得他一點都不可愛，小夏學長肯定不會如此作弄人。但是…但是阿玟喜歡啊，我有什麼辦法。

　　「等下吃飽…要不要去浩然走走？」為了阿玟，我暫時無法結束與這男人之間的恩怨情仇。

　　我感到阿玟輕碰的手肘，不知道是興奮抑或不安的撞擊(又也許兩者皆有之？)我轉頭看看她，她蹙眉對我搖了搖頭。有什麼差嗎？妳從剛剛到現在都一直扮演隱形人耶，「等下說句話好嗎？」我以唇形示意。

　　「好啊。」小楠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