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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記得大二時期有段日子,走到哪都能遇見背著背包空著雙手的小夏學長。在青綠的棒球場旁在活動中心前的涼亭邊甚至在安靜的圖書館內,當然,還有理力下課的那幾分鐘。學姊呢?上哪去了?我會用眼神鎖住這個好奇,將竊喜藏於那道酒窩深溝,站著一會兒,和學長漫漫閒談,談忘卻塵囂的手拉坯,談不甚忙碌的大四生活,和未來念研究所的計畫;談我的生活課業和友誼。我總是盡力把握住所有相遇的美妙時光,牢牢捕下學長姣好(我是這麼覺得啦)的身影,日光閃過枝葉,掙扎地在縫隙間落下,照上學長的半邊臉,粉亮粉亮,將他化為初入凡間的天使。

 

  「學妹這麼可愛,怎不趕快交個男朋友哪?」有時他會這麼問。

 

  我會傻笑一陣,沉浸在他說我可愛耶的迷幻中,享受幾顆愛心繚繞身邊的錯覺,半晌才支吾回答,「呃…還沒認識喜歡的呀…」

 

  我在宜均和阿玟面前所有凜然的骨氣,每次見著了學長,都會消耗告罄。那一向不缺的氣魄會像鼠遇了貓似的抱頭逃竄,忽地就沒了個影。或許人都這樣吧,對別人的事充滿理性智慧,洋洋灑灑;面對自身的疑難,倒是縛手縛腳地扭捏作態,腦袋給填了水泥一樣動也動不了。阿玟如此,我也如此。

 

  而就是這時,我和小夏學長開始會在打BBS時互丟水球。

 

  現在的年輕人都用智慧型手機的Line了,在MSN尚未普及的年代中,BBS的聊天功能仍極受歡迎的。BBS上的個人動態會以「水球準備中」顯示站內正在打字聊天的狀態,因此我們都稱BBS上的聊天為「丟水球」。

 

  忘了是哪一天,我難得地掛在網路上,剛出浴室,進了寢室,就看到螢幕底端出現了短短三個字:

 

Shia

在忙嗎?

 

  「喂!小夏學長丟我耶!」我興奮地向室友們宣布。

 

  「什麼?我要看!」宜均自斜後側急急忙忙地跑來。

 

  「他就問我忙不忙而已啦…」

 

  「啊──!他想和妳聊天!」阿玟這時也自後方湊上,雙眼盯著螢幕猛瞧。

 

  「呃…大概是無聊吧。」我抿嘴想止住笑。

 

  「侯──糟糕了!他不會是愛上妳了吧…妳這個紅顏禍水!」阿玟轉頭指著我大叫。

 

  「我哪是!」我咯咯一笑,撥了撥還在滲水的瀏海,甩了一下頭,假裝很得意的樣子。真夠格當禍水也不錯哪,只是我離紅顏還遠的哩。當那種女人多麼好──晃晃幾根手指,使使幾個眼色,就有用不完的男性同胞,我要選聰明的那個陪我讀書、有趣的那個陪我玩、細心的那個幫我整理從沒整齊過的書包(還能設法讓他混進寢室幫我打掃),別說一個小夏了,一百個小夏都不是問題。

 

  「最近理力下課後,我看你們都聊得很起勁哪。」宜均接了話。

 

  「有嗎?」我咧著嘴,一點兒都停不下笑,「妳過生日後,和阿江不也越來越熟悉彼此了?」

 

  「唔…是沒錯,不過阿江學長是絕不可能喜歡我的。」宜均語畢,緩緩走回座位上。

 

  「妳又知道了?」

 

  「對呀,他對大家都一樣好呀。」

 

  「說不定他也常對自己說,『唉…宜均那麼優,一定不會喜歡我的!』」我俏皮地回道。

 

  宜均自座位中回頭衝著我笑,「豆豆,謝謝…」她說。

 

Shia

不在呀?

 

  我看到學長由於等待丟出了第二顆水球,匆匆停下和宜均、阿玟的對話,拿起大浴巾,擦了擦還濕潤的髮,回了小夏。

 

Bean

在在在,什麼事呀^^?

 

  我在回覆後打了張笑臉, 幾綹髮絲在眼前在水珠包圍中閃著晶亮。

 

Shia

沒事呀,聊聊天而已^^

 

  小夏學長在句末也鍵出笑,於是我們就這麼聊起來了。

 

Bean

學長最近很清閒哪!

Shia

是啊,就是要找研究所的指導教授,找到了可能就沒辦法太悠哉了,呵呵。

Bean

能推甄上研究所好厲害,超佩服的。

Shia

妳將來也可以的呀!

Bean

我成績普通,說不定要考試,唉。

Shia

不會啦,教授比較重視大二之後的成績,現在努力都還來得及呀。到時妳推甄若有問題,還可以問我喔^^

 

  又是一抹笑容,輕得像春天的風。我坐在電腦前,讓春風拂上我的面,這風從從容容,撲著幾縷芬芳──應該是花香吧,我感受到剛洗淨臉後清涼。

 

Bean

這麼好?那我就先謝謝學長了。

Shia

不會呀,幫忙可愛學妹是應該的。

 

  可愛學妹又是可愛學妹…,他最近一直這樣叫我,但是這樣好嗎?我有點迷惘了。

 

Bean

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啦…

Shia

我是實話實講呀,妳真的很可愛!妳剛進學校時,我們幾個男生還討論過一陣呢:p

 

  呃?討論過一陣…?

 

  我的迷惘啪的一聲瞬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狂喜。火點著了我,讓我整副軀體給燃得像熱氣球直往天花板上衝,體內燒出的坑巴恰巧讓我在空中保持輕巧的平衡。往下望,阿玟在寫日記,宜均在抄作業,我擺了擺腳,在腹中張嘴大笑──我居然被小夏學長等人討論過可愛?本姑娘原來也是頗不錯──嘿嘿,肯定是因為我很有禮貌地和自助餐的阿姨打招呼,今兒個才這麼幸運。

 

  不知是誰說過,女人都愛聽花言巧語,我從前老對這指控嗤之以鼻,但小夏學長這番讓我差點撞上天花板的文字,證明了我原來也只是個自以為清高的膚淺女人──唉,膚淺就膚淺罷!

 

  那一晚後來聊些什麼我全不記得了,所有的文字隨著轟轟的吹風聲響給散在一頭亂髮之間。我只憶得狂躁的心跳,憶得啪啦的打字聲,和其後數個月間接下的許多水球。

 

  還有我們建立起的第一份默契,就是從未讓學姊出現在對話窗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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